

把新收获的鲜红鲜红的糜子去壳,金黄金黄的米粒儿就堆成了小山。母亲从米山中挖取两大碗糜米,再用竹筛筛了又筛,倒进黑瓷瓦罐里,温水浸泡一整夜。第二天早晨,被浸泡一夜的糜米喝足了水分,一颗颗米粒的“小肚皮”鼓鼓囊囊的。此时的糜米既不能做成米饭,也不能一直被泡下去,它唯一的出路是被小石磨磨成米糊。
我从六七岁起就一直帮父母干各种各样的活,坐在小板凳上,一手掌勺、一手连续转动小石磨是我最拿手的活计。那时无忧无虑的我,觉得推这小小的石磨既不费太大的力气,又像是在玩类似陀螺的玩具,那么有趣、那么着迷。
左手将米、水各半的原料缓缓倒入磨眼,右手半紧半松握住磨把儿,连续均匀地转动石磨,就开始了磨制米糊的工作。此时必须要做到手、眼并用,左右手各司其职、协调配合,既不能让左手“添喂”的原料一会儿多一会儿少,米水比例一会儿稀、一会儿稠;右手必须得跟着左手的喂料速度连续、匀速地转动磨盘,保证磨出的米糊细腻、呈乳糜状,不得有没被彻底磨碎的米粒掺杂其中。这还真是一门细活儿,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。
母亲把我辛苦一个多小时磨制好的米糊再次倒入瓦罐中,用粗壮的筷子伸进去使劲搅拌,直到米与水合二为一、水乳交融才好。然后用盖子将盛有米糊的瓦罐盖得严严实实,几乎达到密不透风的状态,再用羊皮袄包裹住瓦罐儿,小心翼翼地放置在最靠近锅台的土炕上,利用热炕头的温度促使米糊慢慢发酵,自发地生出淀粉酶,产生麦芽糖。
经过三到五天的发酵储藏,金黄的米糊变得柔滑、松软,一股淡淡的米香味儿扑鼻而来。尝上一口,回味悠长的甜味儿沁人心脾。此时的我垂涎欲滴、急不可待,赶紧帮母亲取出铁制的、圆圆的、中间鼓起圆肚皮的铁鏊,催促母亲赶紧摊第一张“米黄儿”,好让我第一个吃上这黄澄澄、香喷喷、甜滋滋的美食。
母亲不慌不忙、胸有成竹地把发酵好的米糊搅拌过来搅拌过去,好像搅拌的时间越长越香甜似的。等到铁鏊快要冒烟时,母亲才用红葱蘸着胡油均匀地涂抹在鏊底,一阵阵诱人的葱油香气腾空而起、弥散在老屋子的角角落落。母亲舀起米糊,让米糊从铁鏊顶部顺坡流淌,米糊边淌边被鏊底的炽热烘烤,也就乖乖地、均匀地附着在铁鏊圆顶形的鏊壁上,盖上鏊的上盖,再烘烤约一分钟,一张圆圆的、金黄酥软的、布满蜂窝状气孔的、香甜可口的美食就出炉了。
每年清明节到来的时候,母亲都要做我们称之为“米黄儿”的特色美食,这也是晋陕蒙一带百姓为纪念介子推而发明的一道“寒食”,几乎家家户户都会做,都爱吃。“米黄儿”可热吃也可凉吃,特别是凉凉后的“米黄儿”吃着劲道、可口,香而不浓、甜而不腻。“米黄儿”如果配上一盘地道的猪肉细杂烩菜绝对是美味的农家饭。
母亲离开我们已近二十年了。每到清明节,我都不由得想起父亲和母亲,想起母亲在世时年年为我们做的“米黄儿”、想起母亲做出的“米黄儿”的味道,心里感慨万千、泪眼婆娑。我很喜欢吃“米黄儿”,直到现在也会走进小卖部东张西望,瞅瞅有没有“米黄儿”售卖。偶尔碰到了就买几张回去,但没有母亲的味道。
母亲用过的小石磨和铁鏊至今还完好地保存着。虽然近十几年来,老家的老屋一再翻新扩建,我都不愿丢弃父母亲用过的物件,每当看到小石磨和那副已锈迹斑斑的铁鏊时,仿佛看见母亲坐在我的面前,哼着小曲,双手开弓,一丝不苟地磨着米糊的情景,仿佛手里端着母亲做的那张让我终生难忘的“米黄儿”,心中是那样温暖、那样幸福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