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版:响沙总第515期 >2025-07-24编印

姥爷的骡子车
刊发日期:2025-07-24 阅读次数: 作者:安静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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晨光斜斜爬上土坯墙时,总能听见姥爷弓着背给骡子套挽具时铜铃铛碰撞出的清脆声响。车辕上经年累月的桐油泛着温润的光,车轮碾过石板路的“吱呀”声,混着骡子偶尔的嘶鸣,是我童年最熟悉的起床曲。这辆早已消失在岁月里的骡子车,藏着祖孙间最绵长的牵挂。

车辕的木头是姥爷亲手挑的,纹理像流动的河。不知从何时起,腊月不再熬油,桐油斑驳的车辙渐渐露出干裂的纹路。但姥爷仍会用干布反复擦拭,像是抚平岁月的伤痕:“老伙计,再撑几年。”骡子嚼着干草,铜铃铛随着它的咀嚼轻轻摇晃,那声音依旧是我童年的催眠曲,只要听见这细碎的声响,就能在车厢里安然入睡。

去农田的路,是独属于我的“摇篮曲”时光。姥爷总在车板上铺一层新打的麦秸,松松软软像云朵。我躺在上面,看天空从灰蓝变成澄澈的浅金,看棉花糖似的云朵慢悠悠掠过树梢。骡子不紧不慢地走着,车轱辘碾过碎石子,发出“咯噔咯噔”的轻响,和着脖子上铜铃的脆音,在晨风里织成温柔的韵律。

有时我会盯着骡子油亮的尾巴发呆,看它左右甩动赶走蚊蝇;有时又伸手去摘路边低垂的野蔷薇,花瓣落在发间,沾了一身草木香。姥爷从不催促我,只是时不时回头,把滑落的薄毯轻轻盖在我身上,浑浊的眼睛里盛满笑意:“眯一觉吧,到地方姥爷喊你。”

农忙时节,骡子车成了村里最忙碌的“明星”。天不亮就穿梭在玉米地间,风裹着玉米叶的清甜,还有骡子身上的温热气息,装满一车又一车饱满的玉米棒。我依然爱躺在车厢里,看姥爷和乡亲们踮着脚掰玉米,秸秆断裂的“咔嚓”声与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交织。姥爷布满老茧的手摘下玉米,金黄的颗粒在阳光下闪烁,而我在摇晃的车厢里,数着掠过玉米梢的麻雀,等风送来远处野菊的芬芳。

姥爷走后,那辆骡子车孤零零地停在院子角落。失去保养的车辕裂痕越来越深,铜铃铛不再作响。后来村里通了水泥路,拖拉机、三轮车取代了古老的骡车,它最终被拆成木柴,化成灶膛里的一缕青烟。

如今故地重游,曾经的院子早已拆迁。我闭上眼,仿佛还能看见骡子扬起鬃毛,车板上躺着小小的我,看流云在蓝天上写诗。推土机碾过的不仅是土坯墙和石板路,更是那些回不去的旧时光。岁月带走了旧物,也带走了承载回忆的院落,却带不走刻在心底的温度。那辆吱呀作响的骡子车,永远停在记忆的渡口,载着祖孙间最绵长的牵挂,在时光长河里静静流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