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版:响吵总第517期 >2025-08-14编印

故乡的秋
刊发日期:2025-08-14 阅读次数: 作者:余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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故乡的初秋,阳光没有那么灼热了,当风吹过田野,树上的叶子哗啦啦地响,有些叶子已经黄了,但还没有落下来,随着秋风在田边摇摆。菜园里的黄瓜秧变得粗糙了,叶子也黄一片青一片,大的黄瓜不再长粗,小的也不再长大。可喜的是,小小的西红柿与红尖椒都挂满枝头,给这微荒的秋色增添了一丝喜气。

故乡的秋,总会伴着露水。前天仿佛还在暑期里,阳光明媚,吃着冰棍都不解暑,但第二天,院子里东墙上的牵牛花就半枯了,叶子上散着星星点点的露珠,鸡们与狗们打闹时,无意间碰到,花瓣儿就簌簌地落了下来。秋天的露水早上或傍晚的时候最大,倘若去田野里走一走,鞋子、裤脚、袜子都会湿漉漉的一片,也不知道是在哪片草丛里打湿的。

秋收,一般在每年的中秋节前后,印象最深刻的是收玉米、割大豆。收玉米,一般是在下午,爹说早上的玉米叶子太锋利,还有太多的露水。而割大豆,就要选择在早上了,原因是豆株小,基本上没了叶子,露珠自然也会少了很多。更重要的是,早晨割豆子时,豆角不会炸开,也不会扎手,如果再戴上一副手套,就可以在田里所向披靡了。

天刚刚亮,父亲就把我从床上叫醒,他吩咐我多穿一点,外面冷,我不听,穿着短袖就出门了。

刚出家门时,村里静悄悄的,夜色还没有完全褪尽,偶有鸡鸣声与狗叫声,自然也少不了架子车轮转动的“吱吱”声,那是村民们都在赶早劳作了。

走到村外,雾气很大,能见度只有十多米,只能望见前面走着的父亲与路边两侧的草沟。公路上的车驶来驶去,只闻轮胎摩擦路面的沙沙声与偶有的鸣笛声,但不见其影,像身处一片仙境。

太阳升起来了,田野里的雾还没有散尽,淡淡的晨光从远处照过来,树影拉得老长,伴着饭香的炊烟袅袅升起,但依然看不清村庄的样子。在父亲的催促下,我总算割了一小片,但已经腰酸背痛了,布鞋湿了,裤管也沾满了露珠,脚底板上也有黏黏的泥巴。

露水退了,太阳也爬上了树梢,远处的老村庄与伸向远方的小路也渐渐明晰起来。母亲来了,她挎着用了十几年的竹篮子,篮子里有咸鸡蛋、老咸菜、白馒头、米汤……

离中秋节还有几天,姥姥就托熟人捎信说前院的大枣熟了,让我与母亲前去打枣。姥姥的村子与我所在的村子在同一个镇,但相距却是最远的,一个在最南边,一个在最北边。

秋收再忙,也不会跟麦收一样仓促,挤出一天时间走亲戚还是可以的。

爹也跟我们一起去,他从西屋里扛出地排车,卡上轮子,套上老黄牛。车子里铺上麦秸,上面再铺上褥子,我与母亲坐在车里,一路上要颠簸很久才能到姥姥家。

去姥姥家,自然要带上月饼、猪肉等礼品。月饼是提前一星期买的,但肉要当天去集市上去割,因为当年没有冰箱,秋天的肉容易变质。好在去姥姥家正好路过集市,父亲停下车,留我与母亲在原地等候。

虽然是农忙的时候,秋天的集市依然很热闹,尤其是交易牛羊牲口的,在我们当地叫牛市或者羊市,自然,斗牛斗羊的是最热闹的。吆喝声、打鼓声、羊角相撞的“蹦蹦”声,响彻整个集市,几里以外的村庄都能听得到。

记得,我也曾跟着父亲去集市上卖牛,人们交易的方式很特别。见了面,什么话都不说,看完牛之后,两个人就手握手,两只手放在其中一个人的口袋里,这时候也不说话,只是递眼神、点头、微笑。到现在,我依然不知道这里面到底是什么名堂。

在姥姥家过中秋是最难忘的。可以吃月饼、吃肉、吃苹果,那是在过年期间才能吃到的东西。至于玩的,自然也无拘无束了,可以在光滑的院子里打陀螺,可以摘满院的夜来香的种子,也可以去隔壁的老院子里偷石榴。玩累了,我在院子里的藤椅上睡着了,姥姥就把我抱在床上,轻轻地为我盖上被单,那时候连睡眠都是嘴角上扬的。

然而,世事无常,那时的热闹,没想到会成后来回忆里的刺。

没过几年,姥姥、姥爷与母亲相继去世了,母亲是得了一种小病,被误诊而逝,姥姥、姥爷是年纪大了,再加上思亲的痛苦,也没活过耄耋之年。当父亲独自一人带着我们姊妹三个生活的时候,中秋节,只有冰凉的几块月饼,饭锅也是凉的。那段日子,在田里割豆子饿了的时候,就吃几口月饼充饥。

于是,在读中学的那些年里,秋天成了我最讨厌的季节,我害怕独自面对空荡荡的灶台,害怕偌大的豆田里,只有我一个人在割豆子。面对冰凉的洗衣盆时,我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,掩面而泣。

记得有一次,中学的老师让同学们写一篇关于中秋节的作文,我的作文的名字就是《冷冷的中秋》,当时受到了老师的严厉批评,说是要写积极向上的文字才是好的文章。但现在想来,如不是具备真实感情的文章,还算是好文章吗?

但长大以后,我离开了家乡,对于故乡的秋,却有了别样的情感。尤其是深秋来临的时候,我却独爱那“无边落木萧萧下”的秋色。我喜欢独自走在静悄悄的田野里,静静地看村庄的样子,看她上空的炊烟,看她在雾中若隐若现的样子,听那些母亲喊自己的孩子吃晚饭的声音……

深秋来临的时候,只需一阵北风,田野里的杨树、柳树、榆树便掉光了叶子,树枝光秃秃地指向天空。这时候,田野里已没有了往日的热闹,草枯黄了,沟壑原本不多的水也早已干涸,偶见零星的老者孤独地赶着羊群在空旷的野地里游走。

秋去冬来,一年又一年……

我时常在想,故乡的秋,哪里会有结束的时候呢?它是把整年的酸与甜,都揉进了中秋节的月饼里、姥姥家的枣子中,还有母亲的饭香里。我只喜欢慢慢地咀嚼,慢慢地品味,直到嚼出春天的滋味来。